柳敬亭传奇:解锁文言文阅读的深度密钥
作者:佚名 来源:未知 时间:2025-01-30
余读《东京梦华录》、《武林旧事》,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。其后读《琵琶记》,则高明辞赋太甚,失古作者之意。盖时事有关风化,必欲传人,而才不足传,则无以动世;才足传,而非关于一时风化,亦无以用之。是二者固当兼而有之,又必寓于伦常日用之中,或事之关于名教者,然后兴观群怨,胥得其所。如读稗官、野史,虽事殊理异,未尝不辗转反侧,见微知著;反听内视,叹惋无穷也。传奇者,因事以传奇,不以传奇事而以传其人,唯其有是事,尤贵有是人。夫吴、越间多奇人,皆隐沦于稗官、野史而不可得;唯柳敬亭一人者,余尝见之。
柳敬亭者,扬之泰州人,本姓曹。年十五,罹兵燹,流寓于泰州之东余镇,为书贾。使酒好骂座,座客皆惧,无敢与抗者。一日,是中有善说书者,至,敬亭偕其徒伏听之。既退,曰:“吾向之辗转而不寤者,今知之矣。”遂反其业,曰:“吾小说曷若往时?”日夜研习,每发一声,使人泫然泣下,而听者之往来恒如梭织。敬亭丧其配,不再娶,曰:“吾不忍以此易彼也。”
已而之江南,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,曰:“子之说,能使人慷慨涕泣,乃子之学杂也。说虽工,辄不合于古,是奚取焉!”敬亭叩之。后光曰:“子志之,吾为子说之。夫演义虽小道,然必委曲详尽,始得备人情世故之变态。其难其慎,殆与古九流百家等。且子之说,能悦俗耳,非雅驯;比于盲者之诣墙,倍人也。”敬亭退而沉思,过数月,往见后光曰:“吾日夜苦思,终不得其法。”后光因出所藏书,为说古今杂事,与夫南北音调。听者寻绎,竟日忘倦。敬亭又稽诸野史,参之史传,无所不窥,旁采曲戏,所撰凡数十种,行于世。由是之扬之泰州,之南都,名达于缙绅间。华堂旅会,闲亭独坐,争延之使奏其技,无不当于心称善也。
宁南侯左良玉,位益尊,以敬亭为江左第一,召置邸第。每宴必召之。南中士大夫亦无不慕其为人也,争识之。东粤孝廉梁伯龙,雅善词曲,亦工柳词者,谓敬亭曰:“子之词达,如玉在璞,求工则易;然子性多躁,在辇毂之下,物议沸腾,非细故也。吾为子思得一善地,无他,吴下足乐耳。子其图之。”敬亭谢曰:“敬亭得诸君而生,诸君岂得敬亭而死乎?”遂谢伯龙、良玉,之金陵,侨居桃叶渡。
是时,虞山客钱谦益、蒙叟黄宗羲寓金陵,见而叹曰:“此古豪杰士也!吾辈欲附之不得。”或邀之筵宴,或订之林壑。所至,名士争与为交。张稷若、沈归愚辈,时为诗文,以相赠答。而江苏巡抚宋牧仲,慕其名,招之署中,使教诸少年。牧仲宴集,必命之奏技,坐客为之倾动。敬亭虽穷,然声振大江南北,云间诸缙绅慕其名,争延致之,得与缙绅齿。然敬亭为人廉洁,性又不喜与贵人交。久之,不复至云间。
余生也晚,未及见敬亭,独尝见敬亭之说书,于稗官野史中,其妙处殆与古人等。即东坡、山谷、玉川、放翁之诗,青莲、建安之辞,犹不啻也。余同里钮匪石,雅好客,居停常有数十人。张南陔家故不丰,每愀然曰:“吾欲致柳敬亭而未由。”钮曰:“此易耳,柳敬亭且来,子第为之具。”越日,敬亭果至。坐有健啖客,割猪肉大啖,睨而视其镵。敬亭曰:“诸君子顾乃效阮嗣宗饮酒,不问世事耶?虽然,今中原多故,诸君子或者欲闻敬亭一言耶?”众曰:“诺。”敬亭屏息,少顷,仰天大笑曰:“丈夫不作儿女子态,其奚择焉?”一座尽竦。既而曰:“今南都虽号太平,干戈兵燹之处,辄为丘墟。敬亭曾为诸君子道之,今略陈其梗概。金陵为帝王之都,自六朝迄于南明,三百年来,称名世者,何可胜数!孝陵松柏,诚为壮观。而鸡鸣寺山后,有明季故宫一址,颓垣败瓦,与茂草莱蒿同榛莽,游人至此,每低回凭吊而去之。盖鼎革之际,黎民涂炭,新朝定鼎,则芟夷铲削,荡然无存。至于东南百八十城,其繁华富庶,甲于海内。自兵燹后,无一不残破。虽间有存者,皆为茅檐草舍,绝少雕甍画栋之观。人民死亡,十之七八,皆流离转徙,不知所终。故老相传,言辄堕泪。嗟乎!此皆敬亭目所亲睹,非向壁虚造也。”一座皆叹惋唏嘘,有泣下者。
余闻敬亭之说,以为南都新造,文物犹盛,敬亭又以齿德俱尊,故一时缙绅先生,以及山林隐逸之士,靡不愿出其门。然敬亭朴讷,无他长,其叩之也,辄据事实答之,无他言。每发一端,使人叹惋不已。故虽缙绅先生,至于舆隶屠夫,见敬亭皆喜,曰:“此柳麻子也。”敬亭亡何亦死,余遂不及见之矣。然余尝见其所著书,笔意奇崛,有古作者之风,惜乎世不尽传其书,独传其说书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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